宴山亭

渡我如风

  渡如风●已完结

夏眠&谢乘风

1.

丞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夏眠,是京城一位很有名的女子。

不是靠着才情出众出名的,也不是靠着贤良淑德出名的,而是靠着——

顽劣的性子被人们所熟知。

可能有些刚入京的人会对此十分不解,问道:

“这丞相府的大小姐如此顽劣不堪,丞相大人和丞相夫人怎么也不多加管束?”

通常情况下,久居京城的人听到这个问题后,都先会冷笑几声,然后再慢悠悠地回答他:

“管?怎么管?连皇上都管不住的人儿,你觉得谁还能比皇上有能耐,管的住这丞相家的大小姐?”

紧接着,知情的不知情的就全都沉默了。

即使夏眠有诸多不是,但那也不是他们能在背后嚼舌根的,毕竟,夏眠,他们得罪不起。

2.

夏眠也确实有豪横的资本。

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夏林氏是太傅唯一的女儿。太傅桃李满天下,还是皇帝的老师,备受尊敬。

有小道消息称,曾经皇帝还追求过夏林氏,想让她入宫为妃,但是被夏林氏拒绝了,转头嫁给了丞相。皇帝也不恼,还赏赐了很多东西给夏林氏做嫁妆,甚至在他们成婚那天亲自到场做他们的证婚人,之后威胁丞相若是敢对夏林氏不好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夏眠问过母亲这些关于上一辈的旧事的流言是否属实,得到了母亲肯定的回答:

“是的,我一直都只是把皇上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从始至终,我爱的,一直都是你的父亲。”

“他也很爱我啊,你看,我就只给他生了你和沅沅两个女儿,而且我身子骨不好,可能无法再受孕了。他也没有为了想要一个儿子来维持夏家的香火就去纳一房又一房的妾,对吧?”

夏眠发现,讲起父亲时,母亲眼里是有光的。

这就是爱情吗?

从小就活得没心没肺的夏眠不懂。

不懂什么是爱情,不懂其他女子为何非要把自己框死在规矩里,不懂为什么明明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却因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心甘情愿地跳进火坑,不懂为什么女子一定要擅琴棋书画知三纲五常。

不过,有一点,夏眠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了,哪怕别人都觉得他好,夏眠也不会嫁,她要嫁给自己中意的人,嫁给她认可的人。

3.

夏眠第一次见到谢乘风,是在春日宴上。

春日宴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是朝廷专门为当年年满十五岁的官家小姐进行及笄礼的宴会。

帝后和一众皇亲贵胄都会亲自到场,为即将要及笈的小姐们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当然,你也可以把春日宴想象成另一种形式的修罗场。

毕竟……

这是各家小姐争奇斗艳的主战场,她们在今天表现的好坏,不仅仅是影响了她们个人的风评,还影响了她们背后的家族。

每个人都想尽了办法把自己打扮的雍容华贵,至少排面不能输给别人。

但是夏眠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喜欢这些暗搓搓的小心思,何况这些官家小姐,不是循规蹈矩木讷无趣,就是一个劲地给在场的公子哥们暗送秋波,实在是讨厌的紧。

堪比大型相亲现场。

夏眠坐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住了,东瞅瞅西望望,发现没人在看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她故意“诶呦”了一声,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打翻了酒杯,酒水就全都洒在了她的衣裙上,好不狼狈。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被一个坐在不远处的少年,尽收眼底。

身旁的几个官家小姐看见了,都开始幸灾乐祸地嘲讽她。

“诶呀呀,这不是夏大小姐么,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这衣裙这般好看,夏大小姐怎的如此不小心,就这样弄脏了?”

“今日可是春日宴诶,夏大小姐就不怕丢了丞相大人的面子么?”

夏眠倒是无所谓,这些官家小姐多半都是因为嫉妒夏眠才会一有机会就讽刺她,对她阴阳怪气的,夏眠早就见怪不怪了。

夏眠走到帝后跟前,一秒入戏,哭哭唧唧地跪下,开始掉眼泪,“皇上、皇后娘娘恕罪,臣女莽撞惯了,刚刚一不小心就将酒水洒在了自己的衣裙上,把裙子弄脏了。臣女请求去偏殿换一套干净的衣裙,还请皇上、皇后娘娘准许。”

皇帝有些头疼地看着夏眠,夏眠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了,就是个闲不住的主,也不知道她母亲这么温柔娴静的女子为何会生出这样性子跳脱的女儿来。

大手一挥,皇帝便让夏眠去换衣服了。

夏眠一边走一边落泪,直到确定没有人能够看见她的时候,立马收住了眼泪,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往湖边走去。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微风和煦,晴空万里,湖边的桃花开得很是烂漫,漫山遍野的粉嫩,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夏眠沉醉在这良辰美景中,没有注意看路,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坚硬厚实的胸膛,夏眠的鼻子都被撞痛了,眼泪夺眶而出,是真的痛哭了,可不是在装哭。

谢乘风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哭得可惨了,满脸的泪痕,眼睛红彤彤的,活像一只

——被人狠狠欺负了的小兔子。

不过,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从她刚刚为了能偷偷溜出来甚至不惜自己打翻酒杯弄脏衣服、哪怕被人嘲笑也丝毫不在意的行为来看,

她还是个爱做一些出格事的女子。

谢乘风笑地很开心,“人人都说,丞相府大小姐性子跳脱,顽劣不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还走近了两步,在夏眠身前站定,俯下身,在她耳旁轻轻说道:

“毕竟,除了夏大小姐,谢某在这京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为了能逃出去玩不惜打翻酒杯的女子了。”

如果说听到前一句话的夏眠是感到火冒三丈的,那么听到后一句话的她就是感到不可思议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隐秘了,居然还是被人看见了。

“……你都看到了?”

“当然。”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在众人面前拆穿我?你们这些公子哥不都喜欢看别人的笑话吗?尤其还是我夏眠的笑话。”

夏眠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些许委屈。

不是因为被人拆穿了演戏的事实而委屈,是因为大家都喜欢看她的笑话。

只是因为她与旁的闺阁女子不同,常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所以大家都爱从她身上找乐子。

“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我跟那些人一样?”

谢乘风笑着说,“在下谢乘风,是骠骑大将军独子,早些年随父出征,近日才回京。这些天听到了不少关于夏大小姐的传闻,觉得小姐是个妙人,特想来结交一番。”

夏眠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没有戏谑,满是认真的看着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

“好。”

谢乘风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是漂亮,尤其是左眼下的那颗泪痣很是抢眼,活脱脱一个妖孽。

还是那种,为祸四方的妖孽。

夏眠心直口快,直接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谢乘风,如果妖妃苏妲己长成你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为什么商纣王愿意为了她挖掉比干的心,为什么会‘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谢乘风听后,无奈地问她:“小姐这话,是在夸谢某,还是在挖苦谢某呢?”

夏眠回答他:“当然是在夸你了,为何你会觉得是挖苦?”

谢乘风叹了口气,“因为……在这里,男子长得太好看,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这话,夏眠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本朝审美与前朝不同,人们普遍更喜欢阳刚气重的男子,像谢乘风这样生得如此肤白貌美的阴柔男子,确实不太招人喜欢。

难怪他刚刚会问夏眠是不是在挖苦他。

想明白了以后,夏眠马上说道:“我刚刚不是在挖苦你,真的,我真的只是单纯觉得你长得好看,没有别的意思。说实话,其实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漂亮的男子。”

少女因为怕少年误会,急忙解释的样子成功逗笑了谢乘风,他眉眼弯弯地开口:

“谢某知道了。小姐着急的样子还真是可爱,有没有人告诉过小姐,与小姐相处起来很是轻松愉快?”

夏眠的眸子黯淡了一瞬,“没有,在你之前,都没有人愿意主动靠近我,也没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即使有,也不过是看上了我的身份而已,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紧接着她又笑了起来,“不过,现在我有朋友了,谢乘风,你就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以后,你就别一口一个‘谢某’和‘小姐’了,我们是平等的,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谢乘风没有错过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原来,传闻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夏眠,也是一个孤独的小姑娘啊。

谢乘风轻轻点头应下。

“好,夏眠。”

一阵清风拂过,吹起了片片桃花,花瓣在空中飞舞着,飘向了远方,少年人浅浅笑着,搅乱了一池春水。

4.

春去秋来,桃花谢了,菊花开了。

距离夏眠及笈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别家的姑娘媒婆一个接着一个的赶着来说亲,都快把府上的门槛给踩烂了。

反观丞相府,门庭冷清,无人来访,即使有人来了,也不是为了夏眠的婚事。

夏眠自己倒是不在意,自从与谢乘风相识后,她的生活就多了很多乐趣,也认识了不少跟谢乘风一样,性格极好的世家子弟。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公子哥也不全是那种让她讨厌的人。

夏眠坐在自己闺房里的梳妆镜前,陷入了回忆。

谢乘风的性格也跟他的外表不同,夏眠一开始以为他是那种清冷克制的人,结果认识后的第二天,他就约她出来——

下河摸鱼。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干这事?”

“不然呢?那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像你这样如谪仙一般的人儿,可能会约我一起赏玩字画什么的,虽然我对这些高雅的东西一窍不通。”

“且不说你是否对字画感兴趣,况且,难道你不觉得,摸鱼比赏玩字画有趣多了吗?”

果然,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这是夏眠的第一想法。

那天之后,两个人渐渐熟络了起来,开始用书信往来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夜晚,谢乘风偷偷瞒着丞相府和将军府的所有人,将夏眠悄悄地带了出来。

两个人来到了京城郊外的一处山头上,谢乘风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拿着一坛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灌。

夏眠赶忙阻止他,“谢乘风,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啊,闷声不响一个劲地给自己灌酒算什么男人?”

谢乘风愣愣地盯着她,好久才吐出一句话:

“夏眠,我觉得,我配不上百姓口中英雄好汉的赞美。”

“可你是谢小将军啊,前些年战事四起的时候,是你跟着你父亲南征北战,这才有了如今这般安定的局面,你怎么就配不上英雄好汉这个称呼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藏着,就只靠着喝酒发泄自己的情绪。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还是你一点都不信任我,所以才不想告诉我。(这两段话都是夏眠说的~)”

谢乘风深深地看了夏眠一眼,“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听吗?”

“当然,我可坚强了,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够打击到我。”

谢乘风轻笑了一声,他的轻笑声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随后,他就开始慢慢地讲述起他的心事。

“夏眠,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今天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她说我已经十六岁了,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父亲为了国家奔波劳累了一生,也冷落了她半辈子,难道他还要我跟他一样,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度过一生,每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吗?”

“她觉得我应该放下将军的身份,留在京城,与一个女子成婚,或是恩爱有加,或是相敬如宾,延续谢家的香火。”

“我理解她,从她的角度来看,我是谢家独子,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所以我不能有事,应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理解归理解,一想到以后要和一个不爱的女子永远生活在一起,我就无法忍受,比起庸庸碌碌平淡一生,我更愿意在战场上抛洒热血,戎马一生。你能理解我吗?”

夏眠静静地看着他,嘴唇翕动,

“我能理解你。”

谢乘风突然放下手里的酒坛,倾身抱住了夏眠。

夏眠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急忙想要推开他,却被谢乘风抱得更紧了。

谢乘风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声音颤抖地说:“夏眠,别推开我,求求你,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脆弱,仿佛只要夏眠说一句“不”,下一秒他就会应声而碎。

夏眠的心无故软了软,到底还是没把他推开,任由他抱着。

他开始继续讲述他的心事。

“夏眠,我不想像那些京城的公子哥一样,因为被规矩拘束着或是被人追捧着就失去了真正的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有些人享受着普通百姓可能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富贵生活却还是不满足,有些人明明我只是给了他一个馒头让他可以勉强裹腹他都会对我感恩戴德。”

“我想改变这冷酷无情的世道,我想让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但我太渺小了,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呢?”

“我曾经问过父亲的,皇上赏赐给将军府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我们不能向皇上提议用这些东西来救济百姓?”

“我记得父亲当时沉默了好久才告诉我,他说,我们或许可以救一个百姓,一家百姓,或者是一整个京城的百姓,但是我们可能救下两个城,三个城,甚至是整个天下的百姓吗?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力量实在是太有限了。救济可以解一时的燃眉之需,但不可能一劳永逸,治标不治本,是没有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

“你看,多现实啊,多讽刺啊。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间惨剧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眼前重复上演。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却连多看那些可怜人一眼都觉得是施舍,都觉得……是在脏了他们的眼。”

“你没去过边疆,不知道那里的人过得到底有多悲惨,有的孩子才刚出生没多久就活活饿死了,有的人年龄与我们一般大,却瘦小的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被我们挥霍着;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大府邸,被我们住着。可即使是这样苦,他们却都活得快乐,很容易就知足,甚至还感谢我们帮他们赶走了敌军,拿着所剩无几的粮食招待我们、感谢我们。”

“我只是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是啊,太不公平了。

拥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权势富贵,却不做一件善事。

哪怕只是向快要溺亡的人伸出一只手就能让他活下来的小事,他们也不愿意做。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世道如此,人情只冷不暖。

“其实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事,躲不开的。我生性不爱受拘束,想把自己的命运,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我真的能够摆脱世俗的控制吗?谢乘风,我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不知道我能为了自由走到哪一步。你说,我能成功得到命运的自主权吗?”

四周静悄悄的,谢乘风没有回答她。

夏眠不明所以地又唤了他一句,“谢乘风?”

他突然就没了声音,夏眠有些担心,还以为他伤心过度昏过去了,没想到谢乘风呼吸绵长,显然是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轻叹一口气,谢乘风,你还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夏眠在心里这样编排着他。

这个姿势让夏眠很不舒服,她想把谢乘风从身上挪开,谁知谢乘风就跟只八爪鱼一样死死地粘在她身上,怎么搬都搬不开。无奈夏眠只好放任他接着这么睡。

“夏眠,你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好人……”

“……看在你连做梦都在夸我的份上,今天就准许你放肆这么一回吧……”

“嗯……大不了明天我跟爹娘打个哈哈,能糊弄过去就行了。”

5.

“姐姐!”

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传来,把夏眠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夏晴一蹦一跳地进了夏眠的闺房,软软地扑进了她的怀抱,“姐姐,沅沅来找你玩啦!”

夏眠笑了笑,把夏晴紧紧地搂在怀中,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接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惹得她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母亲不久后也进了夏眠的房间,看着正相互依偎着的两姐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两姐妹呀,也就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安分点了,平时就跟只皮猴子一样,整天上蹿下跳的,没个官家小姐的样。”

夏晴抬起头,对着母亲吐了吐舌头,抱着夏眠不肯撒手,哼哼唧唧道,“我现在当然要多粘着姐姐些,万一母亲你哪天突然就把姐姐嫁出去了,我就粘不了姐姐了,姐姐嫁出去以后就不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到时候她肯定满脑子都是她的夫君了。”

夏眠笑骂了她一句,“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休要胡说。”

夏晴今年六岁,性子跟夏眠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姐妹两个都是混世小魔王,上房揭瓦这种事,夏眠小时候和现在的夏晴可都没少做过,可把爹娘气得不轻,直言家门不幸,竟然生出了两个这般顽劣的女儿。

不过,夏眠有些在意夏晴说的母亲会突然把她嫁出去一事,于是开口询问母亲:

“突然嫁出去?母亲怎么突然就这么想让我嫁人了?”

眼看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穿,母亲脸上一红,然后马上恢复了平静温柔的神色,”母亲怎么会舍得就这般早早地把你嫁出去呢?我想多留你一会还来不及。只是你如今也已经是个十五岁过半了的大姑娘了,我想着先替你掌掌眼,相看相看也是好的。你看看与你同时及笈的别家姑娘,不是已经嫁人了,就是在家中待嫁,只有我们丞相府啊一直没有人来说亲。不过我也知道你那性格,倔的很,八成是不愿意嫁人的,所以也没想跟你提这事。”

夏晴瘪瘪嘴,嘟囔道:“姐姐不出嫁不是挺好的吗?反正我是舍不得姐姐的。”

不知道为什么,夏眠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嫁人,脑海里就出现了谢乘风的身影。

“……我这是得了失心疯了吧,不然怎么会想到他……?”

夏眠用力地摇了摇头,强行把谢乘风的身影从脑海中赶出去。

算算日子,谢乘风是有好一段时间没来找她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也没个消息。

想到这,夏眠对母亲摇了摇头,拒绝了母亲的好意,“母亲,我说过,我要嫁的人,一定也必须是我爱着的人,我绝不会委身于一个我不爱的男子。哪怕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黄脸婆,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母亲当年都能做到挺过所有的艰难险阻与父亲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又怎会做不到?”

母亲怔怔地看了夏眠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她:

“你所钟情之人,是不是那剽骑大将军家的公子,谢乘风?”

夏眠不知道自己是否钟情于他,她不知道她对谢乘风抱着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若说只是友情,好像并不尽然。

若说只是爱情,好像……也不完全是。

很复杂,复杂到连夏眠自己都没理清楚。

夏眠只知道,那天山头上吹着的风很是邪乎,竟然吹进了她的心里,扰乱了她全部的心神。

夏眠只知道,那天山头上,少年紧紧抱着他,恳求她不要推开自己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从她的心底破土而出,逐渐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夏眠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地回应了母亲一个“嗯”。

母亲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夏眠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满目的悲凉。

她的脸上显现出痛苦又挣扎的神色,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缓了好半晌,她才重新开口对夏眠说:

“绵绵,你不要难过。你父亲今天下早朝后告诉我,说,匈奴人已经卷土重来了,直逼中原,严重威胁到了皇上的统治根基。谢小将军他……昨日上奏皇上,自请带兵出征,迎战匈奴,皇上他准许了。”

6.

夏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家门的。

她只知道,要跑快些,再快些,要赶在他离开之前,见他最后一面。

她怕那个像太阳一样的男子会消失不见。

她怕此一别,就是永别。

她怕谢乘风会忘了她,她怕边疆的风沙会迷了他的眼。

但是她更怕的,是她还来不及向谢乘风表明自己的心意,谢乘风就已经走远了。

她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夏眠,不要胆怯,拿出你平时的气势来,不就是告诉他你喜欢他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大不了如果他拒绝了你,那你就把他给忘了,然后继续没心没肺地活着就行了。”

夏眠一路上都在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思想,试图说服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只要走一刻钟时间就能到的将军府,今日却显得格外漫长。

漫长的……好像她走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才站在了将军府门前。

她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身着白衣的少年郎。

谢乘风正站在一匹战马旁边,专注地擦拭着他的佩剑。那把剑很漂亮,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阳光照射在剑上,明亮的反光把她的眼睛晃得生疼。

许是太痛了吧,夏眠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强撑着,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跌跌撞撞地走近谢乘风,夏眠却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脚,不再向前走一步。

谢乘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夏眠。

他们都没有说话,可他们似乎已经心领神会了彼此的想法。

谢乘风开口:“你……”

夏眠也同时开口:“你……”

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即相视一笑。谢乘风眉眼带笑,“你先说吧。”

夏眠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蠢的问题:

“谢乘风,你……可不可以不去?”

谢乘风收起笑容,满是认真地对她说:

“夏眠,你应该知道的,边疆的百姓需要我,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抱歉。所以我只能回答你……我不可以不去,我必须要去。”

“那我呢……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该怎么办?难道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吗?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也很喜欢你,喜欢了你很久,很久,久到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所以我怎么可能舍得留下你一个人?但我选择的这条路实在是太凶险了,我不敢,也不愿,更不能让你与我一同涉险。这条漆黑无光的道路,就让我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吧。”

“……那你能跟我保证,一定会活着回来吗?”

“我向你保证,我谢乘风,一定会活着回来。等我回来以后,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家门。”

夏眠浅浅勾起了嘴角:“我与那些个闺阁女子不同,不受规矩拘束,不听长辈之言,不擅琴棋书画,不知三纲五常,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你也敢娶?”

谢乘风把佩剑递给了一个站在不远处的下人,轻轻地将夏眠搂入怀中,“敢,怎么不敢?你若不喜规矩束缚你,那我便为你破坏这规矩;你若不喜长辈唠叨你,那我便带你离开这将军府去我名下别的府邸生活;你不擅琴棋书画,不懂三纲五常又有何妨?我谢乘风的娘子为何一定要会这些?至于唯恐天下不乱就更好说了,有我在,谁敢说你一句不是、动你一根头发?”

夏眠把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很是心安,“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谢乘风坚定地回答道:“绝不会。我谢乘风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信你。不过我可事先跟你声明一下,如果你真的娶了我,可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那还真是求之不得。”

为你,千千万万遍。

原来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谁输谁赢,一直以来,都是对彼此,甘拜下风。

我甘愿为你丢盔卸甲,你甘愿对我俯首称臣。

在这场关于爱情的博弈中,夏眠没输,谢乘风也没赢。

7.

谢乘风出征了。

他离开的那天早上,京城飘着丝丝细雨,像是在为远征的战士们送行。

夏眠没有送谢乘风出城,而是站在城墙上,目送着他们一行人远去。少年郎的影子在她满眼的泪里模糊,风里春寒刮得人眼睛疼。直到他们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方,再也看不见了,夏眠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此一别,便是三年。

只是夏眠还没等到谢乘风归来,就先遇上了一件棘手的事。

谢乘风不在的这几年里,太子三番五次对夏眠示好,甚至直接求皇帝给他和夏眠赐婚。夏眠当然誓死不从,她还要等谢乘风回来,怎么可以嫁给太子?

何况她心里清楚,太子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让她这种臭名远扬的女子当自己的太子妃,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得到丞相府的支持。可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夏眠是丞相府嫡女,怎么可能会同意做妾,所以先用太子妃之位稳住她,反正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等到他顺利继承大统后,第一个踹开的肯定就是夏眠。

夏眠又不傻,既然太子对她穷追不舍,索性她就日日躲在丞相府里不出来了。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太子竟然这么阴狠,得不到她就要毁掉她。

只是因为太子不想白白便宜了别人丞相府这块肥肉。

战争进行了三年,谢乘风带领着谢家军屡战屡胜,势不可挡,匈奴节节败退,已经处在退无可退的绝境了。

于是匈奴首领给皇帝修书一封,说愿意投降,此后依附于皇帝做一个小小的附属国,但要求皇帝选出一个出生高贵的女子嫁给他,以示两国关系友好。

皇帝立马回信,同意了匈奴首领的要求,让匈奴首领退兵。

而皇后所出的六公主,则被皇帝定为和亲事宜的人选。

六公主哭花了脸,一个劲地摇头拒绝:“儿臣不要……儿臣不要去和亲……儿臣自幼受尽宠爱,在这宫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嫁去那蛮夷之地,怕是要不了半年时间,儿臣就会香消玉殒了啊!”

太子心疼坏了,走上前去柔声安慰着妹妹,突然,夏眠的脸在他眼前闪过。太子的眼睛暗了暗,对皇后娘娘说:

“母后,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妹妹去和亲,那匈奴首领只是说要一个出生高贵的女子,并未指明一定是要天家血脉。丞相府大小姐夏眠一直未嫁也不是个事,不如让她替妹妹去和亲,如此便可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可那夏眠真的会同意去和亲吗?而且,皇儿之前不是还一直求娶她吗,怎会……”

“若是父皇下旨,可就由不得她同不同意了。至于儿臣求娶她一事,也不过只是看中了她背后的丞相府罢了,但既然她这般不识趣,那就怪不得儿臣了。”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夏眠,是你自己不识抬举,可不要怪我。”

8.

听到要替六公主去和亲的圣旨时,夏眠整个人就像被五雷轰顶过了一样。

母亲接受不了打击,当场晕了过去。

夏晴哭着抱住自家姐姐,问她该怎么办。

父亲颤颤巍巍地接下了圣旨,不可思议地反复查看着。

全家人在这一刻,都陷入了沉默。

而远在边疆的谢乘风也收到了消息,迅速地骑上马就往京城赶,顾不上身后的谢家军。

夏眠出发去和亲那天,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夏眠只觉得讽刺。

他们在欢庆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罢了。

她怕是……等不到谢乘风了。

就在夏眠准备接过皇帝递给她的和亲文书时,只听一个小太监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喊道:

“谢小将军,您不能进去啊!”

谢乘风!

夏眠震惊地转过身,呆呆地望着他。

他瘦了。

瘦了好多。

还很憔悴。

哪里还像是那个夏眠认识的光风霁月的人儿?

但她知道,这就是她的谢乘风。

如假包换的谢乘风。

谢乘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终行至她的身侧。

随即立马下跪,不卑不亢地对皇帝说:

“臣谢乘风,愿以三十万兵马作为交换,恳请皇上看在臣此次击退匈奴立下战功的份上,为臣和丞相府嫡女夏眠,赐婚。”

……

9.

直到被谢乘风牵着出了宫门,夏眠才悠悠反应了过来。

皇帝同意了谢乘风的请求,最后还是让六公主去和亲了。

太子的眼神很凶恶,恨不得将夏眠和谢乘风二人碎尸万段。

夏眠拉紧谢乘风的手,颤抖地问他:

“你真的,给了皇帝三十万兵马,只是为了换我能够重获自由?”

“不然呢?”

“可这样……一点也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就行了。那三十万谢家军与我们谢家多少年的情分,这些情分不是改个名换个地就能被抹去的。何况用三十万兵马换你我二人正大光明,还有你的自由,我觉得,值。”

我觉得,值。

夏眠终于忍不住了,多日的担惊受怕,三年的相思之苦,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是幸福的,亦是甜蜜的。

“只是你以后要多加小心皇后和太子,这次和亲一事,我们两个可是把他们得罪的不轻。”

谢乘风温柔地为夏眠拭去眼泪,“好”。

人间正好,故人未变。

三月后,将军府独子谢乘风正式迎娶丞相府大小姐夏眠,皇帝龙心大悦,赐封夏眠为“安乐郡主”。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初见时,我一眼便认定了你,往后余生,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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